林间一道倩影快速飞掠而过。
洁白道袍与黑色长发在空中飞舞，是如此夺目，仿佛一道彗星。有些奇怪的是,那影子的下摆，似乎有什么悬挂在其上……
武阮儿低下头询问道：“如果按照这样的脚程，我们大概还需要多久？”
“……应当，不到半刻钟吧……”
浮生扯开嗓子大喊，倒不是因为其他的缘由。只是周遭快速向后倒退的风浪，几乎让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。
这根本不是浮生所能料想得到，由他来领路的场景……是的，他再一次被由着领子提起，好在这一次不是甩出去，不过是在林间狂奔。
武阮儿步伐根本不像她的穿着那般温柔。
那修长双腿每迈开一步，浮生感觉自己大脑就要缺氧一次……并非前领口压迫到了他的前颈，只是……那跃起的高度，确实超出了浮生的想象。
他几乎不敢往下方看一眼。
就这般上下颠簸加上周身狂风压迫，浮生神智都开始模糊。几乎需要全力睁开双眼，才能依稀分别四周景物。
“嗯……”
只闻那年轻女子低吟一声。
步子瞬间缓了下来。
风突然停了，浮生不再感受到那冰冷的寒风，他的身体不再随着女子的步伐在风中摇摆，似乎也重新开始感受到温度。
他被一下子放在地上，差点脚软到站不起来。
“怎么，是……到了么？”
“嘘…”
武阮儿的声音那么平静，可浮生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。这股寒意比方才疾跑时更甚，直捣心口，好似血液也被截住了。
“那个惹起祸端的匪徒，应当是死了。”
浮生惊讶道：“死了……怎么会，难不成是何衎哥做的？”
“不是的，充斥着血腥味的杀意消失了，而他的对手却没有释放出任何气息。”
武阮儿稍匀了呼吸，说道。“虽然没有一丁点内力的波动，甚至四下察觉不到灵气的聚合……但这并非是隐藏自己的手段啊。”
她微微叹气。
“能做到这样的人，哪怕在这大武山河之内，又能有几个？和我一般游走于这群山险谷之间，更是，只有那一个人了吧……”
“……你终于寻到此处了，兄长。”
那双眼前一秒还半点神采也无，那本该是一双死去了的眸子。
可为何，突然焕发出了生机。
她的左手，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握紧剑鞘末端。那本来光滑的剑柄外沿，也仿佛有一股热气蓬勃而出。
武阮儿那雪白的颈，抬得更高了几分。
她望向西北方向上的远方，那是一处高于附近林子的坡地。
浮生缩了缩脑袋，小声道：“那废弃庙宇，就在这上边……”
武阮儿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，但是话里的锋芒无疑比之前还甚了几分。是上面又来了什么敌人吗，他既不敢多想，也不敢多问。
只能杵在原地，呆呆得向山上伸了伸手，伸到半空感觉不妥僵在原地后，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。
……
“叮！”
天色渐暗，夕阳坠入遥远的林后。
原本血色一样的天际，仿佛有了几分昏黄的惆怅。
那么静谧的时空下，闪耀剑芒伴随着清亮的一声脆响，碰撞开来。
武文均道：“小妹，你打招呼的方式过了这么久，还是没什么变化。”
武阮儿退开两步身形：“倒是你，内力又有了几分精进。”
她的境界停留在先天第三转的层次下，内力基础远不如武文均，这一剑的碰撞，哪怕是她先手攻来，占去优势，依旧讨不到什么好处。
乘着两人第一次交锋的间隙。
一道人影从破庙后溜出，单薄的身子，简单的粗布麻衣下有点乱糟糟的黑发，显然是何衎本人。
“砰！”
这次是一声闷响。
充满慈爱的，光辉的，无比正当的长辈一击。
直接把在原地干呕的浮生敲得头晕眼花，差点懵在原地。他脑袋吃疼，双手捂着头蹲下，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。
他是真没想到。
眼前这女子……是真会飞，到了此地二话不说，就将他一屁股摔在地上。
“这一下是代董先生打的，因为你无故旷课。”
待何衎抬起手准备敲第二下的时候，浮生才反应过来，赶忙矮下身去。
可是哪里躲得过呢？便又是一下敲在头顶。
“这一下是代你母亲打的，小小年纪天黑也不回家，在这种地方瞎晃。”
“呜呜……”
这次估计不像第一次，未曾反应过来就挨了一下，有了准备反而感觉更疼了。
浮生被敲得眼眶里头直冒泪水。
“何衎哥别打了，别打了，浮生知道错了。”
“错在哪了？”
“错在没有听话直接回到镇子上？”
“不是。”
何衎摇头道。“你怎么会错在此处呢，你反还而来本意是为了解救我于水火，我又怎么会打你。”
“那……那是因为什么？”
“我怪你的是，你还未清晰自己的能力，就硬要逞强，为一时之气置自己于为难之地。”
何衎重重地捏了他鼻子一下，为他擦拭去脸上的泪渍和鼻涕。
“浮生，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你赶紧走，你以为真的只是因为那粗野匪徒吗？”
浮生捂着脑袋，耷拉着脸道：“那不然，还能有什么呢……”
何衎双眼瞟向那化为流影的两人。
男子气宇轩昂，剑势如虹。分明纤薄异常的剑身，却能在虚空中划出无数轨迹。那是快剑的巅峰，每一剑都是真迹，又每一剑都是佯攻，虚实之间，无人可防那密不透风的刃墙。
女子寂静如水，古波不惊。她的剑力道很轻，可以说是如此之慢。慢到未习武之人也能够看到每一剑的身段。可是，就这样慢的出奇的剑招，好像需要无数的剑意才能将之抵消。
如果说武文均的剑，已经快到了极致。那武阮儿的剑，已经成为了道的缩影。
慢又如何，慢的剑招如果已经可以杀人。那快剑必将以此抵御。
“浮生，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呢。”
“两位……仙人……在比剑吗？”
“不。”
何衎道：“我是说你观察他们的招式，有什么特点呢？”
浮生挠挠头，冥思了好久，依然没有想到答案。
何衎轻轻说：“是内力，他们除了第一剑的试探以外，并没有使用内力，所以也未使用过剑技奥义。”
浮生大惊“这是为何？”
何衎抿住嘴唇。
“因为有一个人的剑心，不允许自己使用内力。他如果在这场对弈之下率先使用内力，那将必输无疑。”
浮生没有听懂。
但是起码他知道了一件事情，这两人的对决，已经超出了他认知界限好远好远。远到用仙人去形容，好像都无法比拟。
“你之前不是问我吗，想要看一看所谓‘仙人’们的世界吗？那你现在已经见识到了。”
何衎说完，陷入长长的沉默，好长时间才再次开口。
“代价就是，我们已被卷入因果中，那是……很麻烦的因果，我已经很难再保护得了你了。”
他闭上眼睛。
几乎不想再看那光影之中的两位。
天底下会有如此之像两人吗？他确实也曾在某时见过，可那与其说是相像，倒不如说是神似罢了。
他守候了太久，久到已经习惯失望。
但是剑道和模样都如此相同，携着一卷《青叶录》前来此地为了终结某种因果，又是为武家后人。
他身体里某种东西好像松动了。
那是沉睡了很久很久的心脏，似乎又开始重新跳动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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